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圓滿

石像。17長樂宮已毀,阿孃和一眾宮人住進了碧青宮。雲蠻被拎到碧青宮的時候,嘴裡「賤人」「賤人」的叫個不停,在外人看儼然已經瘋了。「不!不是我!我冇放火!」「顧婉是你是你陷害我!哈哈哈是你放的火!你定然是吃了斷情蠱!」「我要告訴蕭縝這個好訊息!」阿孃冷冷啟唇,「會給你這個機會的。」「你們要帶我去哪,不!我不去!」雲蠻被宮人拖進了暗室內,滿室燭光明亮,我竟在此處看到了當初葡萄架下的那幾個侍衛。他們被綁...-

我踩死了南疆妖女養的情蠱,卻被阿爹一腳踹的震碎了五臟六腑,命不久矣。

躺在阿爹阿孃種的葡萄架下,身上好疼好疼,我好想哭。

可是阿孃不在,哭是冇有人會心疼的。

1

阿爹帶著魏朝大軍回國都的那一日,阿孃再顧不上皇後威儀,一路小跑去見心上人。

見著日思夜想的眼前人,阿孃一瞬就紅了眼眶,撫摸著他消瘦的臉。

「阿縝,你的身體怎麼樣?」

「聽喜公公說中了毒,還是拿南疆的蠱解的?可有何後遺症?」

說著她的淚珠就滾下來,一顆一顆,砸在阿爹鞋麵上。

阿爹僵硬著身子,最終還是把阿孃伸出的手拿了下來,極不自然的沉聲打斷她:「皇後,這段時日辛苦你了。」

「朕被一位飼蠱女所救。」

阿爹咬著牙,恨聲道:「可恨她為解朕的毒,種的卻是情蠱。」

他看阿孃的眼神鄭重而堅定,卻再不含半絲情意。

「皇後,朕愛的一直是你。等找到瞭解蠱的辦法,定會送她離開大魏!」

身後傳來一聲嬌笑,兩位驃騎將軍用鎖鏈押著一個玲瓏少女,身著南疆服飾,兩臂銀環叮鈴作響。

「蕭縝,為解你的毒,我用的可是心頭血養的蠱蟲。」

「中情蠱的人,若無愛人,會直接愛上飼蠱人。若有愛人,便會將原先的愛和記憶移情飼蠱人。」

「你這輩子都會死心塌地的愛——我——」

她看著阿孃,笑的天真又惡意滿滿:「這位娘子,你的郎君我要啦!」

阿爹怒著讓人把她拖下去。

阿孃慘白著臉色,搖搖欲墜。

若不是小紅豆攔著,我定上前撓花了她那張臉。

長得和阿孃有幾分像的臉。

這妖女不配!

2

椒房殿內正和阿孃用膳的阿爹揉了揉眉心,有些不耐煩:「外麵吵什麼?」

「陛下,雲蠻姑娘身邊的婢女在外麵跪著。」

我聽見阿爹冷笑一聲,可攥著茶杯的手卻驟然緊了緊,隱隱透出幾道裂紋來。

「她又想耍什麼手段?」

喜阿公皺眉上前:「是雲姑孃的傷口又裂開了。」

「什麼!」

他猛地起身,帶翻了案上的熱湯。

沸騰的白湯滾了幾圈潑到了阿孃手背上,白嫩纖細的手腕一下便紅腫了起來。

阿爹卻一眼也冇瞧,大步往外走。

「還不滾去叫太醫!都是飯桶嗎!」

「她要是有什麼差錯,你們全去給她陪葬!」

臨走之前,他沉沉看了眼剛纔阻攔雲蠻侍女的紅豆,紅豆慘白著一張臉跪下去。

太醫院的太醫都被阿爹喊去給雲蠻治傷了,隻有紅豆淚眼汪汪的給阿孃包紮傷口。

她太笨,和阿爹一樣笨。

在阿孃跟前掉起了淚珠子,惹阿孃傷心。

阿孃手腕大片紅腫的燎泡,看著就觸目驚心,用最好的金瘡藥都消不了。

可阿孃竟像是絲毫未覺出痛意來。

她笑著,反而安慰啜泣的紅豆和我。

「阿縝隻是中了蠱。」

「他生病了,會好的。」

3

宮裡人人都知道雲浮宮住了阿爹的救命恩人,上趕著給她鞍前馬後,捏肩洗腳。

「阿縝,我穿這宮裝好看嗎?聽說這衣服隻有你後宮的妃嬪纔會穿?」

「雲蠻!休叫我名字。」

阿爹冷著臉,推開那妖女湊在眼前的腦袋。

「我就喊你能拿我怎麼樣?阿縝,阿縝,阿縝阿縝哈哈哈!」

阿爹不作聲了。

他活像喜阿公在王府養的那頭蠢驢!

阿孃的琉璃千盞燈,是阿爹送她及笄那年的生辰禮,被賤人要去了。

阿孃的玉骨笛,是阿爹出征邊塞帶回來的新鮮玩意兒,被賤人要去了。

我冇想到,阿孃的千機匣,她竟然也敢要!

阿爹僵著臉色,「皇後,隻是借,之前的那些東西也都還回來了。雲蠻她傷一直未好,性子難免有些偏激驕縱。」

「啪嘰」一聲,隨之又是一陣破碎聲。

琉璃千盞燈、玉骨笛、白玉金釧,目之所及,全都被阿孃砸了出去。

「旁人碰過的東西,我便不要了。」

阿孃撲過來拽著阿爹的衣領,雙眼通紅像染了血,「蕭縝!我隻要千機匣!」

碎片濺到雲蠻的腳上,阿爹一把推開阿孃將她抱起,臉色沉了下去。

妖女纏在阿爹身上,「顧婉,你這是什麼意思!千機匣做工精美不似凡品,我隻不過是借來看看,做什麼這麼小氣!」

阿孃被氣笑了,被紅豆攙著才勉強站立,「蕭縝!你可還記得這個女人是誰!自己到底是誰的夫君!」

阿爹的身影僵了僵。

雲蠻冷哼一聲,從他身上跳下來,「還你就是了!」

拿著千機匣竟往炭盆處隨手一拋,匣子未關嚴實,顯然被人打開看過,扔出來時裡麵的東西灑了一炭盆。

我伸手去搶,卻忘了炭火灼人的溫度。

不僅能燒壞我金燦燦的華裳,也能將人的片片真心化為一抔灰土。

「圓寶兒!」阿孃驚呼,趕忙關心我的手。

任由散落的書信一封封被火苗逐漸舔舐殆儘,再不看一眼。

我看看阿爹抱著妖女離開,又盯著炭盆裡書信發呆,偶爾看清被火苗放過一瞬的墨跡,皆是沉甸甸的「思念」「愛重」。

焚燒的是情箋,是家書。

數載光陰的相濡以沫,阿孃竟是不願再要了。

阿爹十三歲起便隨大軍出征邊境抗戰殺敵,是大魏出了名的戰神王爺,登基為帝後禦駕出征,是子民敬仰的戰神帝王。他與阿孃青梅竹馬,少年相伴至今,已走過二十多載。

我見過阿孃無數次站在城樓看著魏朝軍旗飄揚遠去,默默垂淚。

浩浩湯湯的大軍出了皇城便如利劍破竹,戰無不勝,所向披靡,阿爹從來寫給阿孃的都是喜報。

唯有此次南疆一行,阿爹冇寄回一封書信,驛站傳來了驚天噩耗。

「圓寶兒,痛嗎?」

阿孃輕柔的撫摸我的頭。

我把腦袋蹭在阿孃膝蓋上撒嬌:「阿孃呼呼,不痛的!」

我已經早就像阿爹曾經說的那樣,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,能保護阿孃啦!

若是可以,我想替阿孃痛。

4

我的名字叫圓寶,據說是兒時被阿爹拎起來,仔仔細細瞧了一番,才摸了摸鼻子給我取了這麼個名字。

鼻兒圓,腦袋圓,身子圓,據說連肥嘟嘟的腳丫都圓!

原本很不服氣,阿孃卻十分滿意,那我就勉勉強強應一聲吧。

一應就是十年。

除夕是我的十週歲生辰,據說也是阿爹阿孃曾經正式定情的日子。

我終於穿上了阿孃親手做的丹色氅衣,紅豆嘲笑阿孃手藝說像風帽,我卻覺得像披風,顯得小爺又帥氣了。

今年的生辰禮是一枚金鈴鐺,阿孃小心翼翼的戴在我脖子上,撥弄幾下,聲音清脆悅耳。

「我們小圓寶兒定要事事圓滿。」

我歡喜極了,繞著阿孃轉了好幾圈,金鈴鐺響個不停,又拱到她懷裡撒嬌。

除夕宮中設宴,觥籌交錯,阿孃是有些喝多了被攙回來的。

雙頰熱的紅撲撲,睫如蟬翼,剪水雙眸可憐巴巴的望著人,哄得紅豆暈頭轉向,去小廚房做紅豆餅去了。

阿爹說過,阿孃晚上不可多吃甜食,容易積食。

紅豆耳根子軟,一會我定要吃的多些,纔不會讓阿孃難受。

我得了生辰禮,在葡萄架下玩雪。

冬日的葡萄架一點也不好看,光禿禿的,不如以前鬱鬱蔥蔥,枝繁葉茂,滿藤碩果。

也不知今歲這從王府移栽的樹能不能結果。

「圓寶兒!」

我睜圓了眼,眼前人笑意融融,穿的是明黃色,伸手招我過去。

從前阿爹騎著紅鬃烈馬縱橫獵場,肆意又張揚,下馬扔鞭的第一件事是喚我,就是這個語氣。

每每喚我,我都會撲倒他懷裡撒嬌賣乖。

這次也同往常一樣,我從雪裡迅速滾起身,雀躍的奔向前想撲到他懷裡,卻聞到了絲絲酒氣和淡淡的草藥香,驟然停住。

差點就忘了,他不是以前的阿爹。

身上沾了彆人的味道。

我不太開心,阿孃卻很高興。

她醉了,眼神迷離又羞赧,拉著阿爹的手委屈的告狀,說紅豆不讓她吃糕,說宮中冬日太冷不如王府暖和。

阿爹的眸子裡也滿是溫情,伸手觸了觸她顫抖的雙睫,堵了那張喋喋不休的嘴。

除夕夜,長樂宮的燈未再熄滅,大紅燈籠映照著昏黃燭光,讓人暖意融融。

這原本應該是家裡最為尋常的一日,唾手可得的溫暖。

怎麼到了現在,卻覺得像是夢呢?

5

果然是夢。

阿爹和雲蠻大吵一架,來找阿孃不過是和她鬥氣。

阿孃似乎早就知道這個訊息,她靜坐了半晌,聽到齊整雄渾的陣陣軍鼓聲,才發了瘋似的奔向城樓。

魏軍又要出征南疆了,隻不過這次去的是小將軍顧展,阿孃的胞弟。

阿孃的爹是先皇在位時三元及第的狀元郎,封觀文殿大學士,賜錦衣以彰榮耀,從此官運暢通,直至宰輔。

阿孃弟弟顧二郎一心習武,投身軍營,是鮮衣怒馬的少年將軍,是我大魏精忠報國的好兒郎。

阿孃封後那一日,外租辭官出京,阿舅鎮守北地。

直至外租疾病纏身,身死異鄉,二人都未再踏入京都半步。

朝堂之上,未有一人置喙過阿孃的皇後之位。

大魏軍旗仍舊像往常無數次一樣,消失在眼前,阿孃再也忍不住,抱著紅豆痛哭出聲。

嘴裡喃喃:「紅豆,他昨日唸的是她的名字。」

「不是我......不是我啊......」

「是真是假,我真的分不清了......」

6

阿孃很是傷心,南疆妖女卻在宮中整日快活晃悠。

那賤人以前死也不願換上大魏衣飾,如今卻願日日穿著這繁瑣貴重的宮衣。

阿孃不搭理她,她卻舞到阿孃跟前去了,還摔了紅豆端給阿孃的藥。

「顧婉,嗬,你倒是長得與我有幾分像。如今你可明白誰纔是替身了?」

「賤婢!你敢攔我?我可是......」

阿孃沉著臉,「嗬,你是誰?」

她從榻上起身,箍住眼前那張相似的臉,冷聲道:「雲蠻,你以為蕭縝瞞的有多好,我不知道你的身份嗎?南疆皇帝的幺女。」

果然是妖女。

雲蠻被戳破了身份,更加惱羞成怒,「顧婉,你鬆開我!蕭縝不會放過你的!」

阿孃擦了擦臟了的手,紅豆掄圓了胳膊,滿臉得意的上前。

打人巴掌這活兒,出身農家力大無比的紅豆最是喜歡。隻不過從前過得順心如意,毫無她這份技能的用武之地。

「啪」的一聲,雲蠻的半邊臉頓時腫的老高。

阿孃冷冷出聲:「這一掌,是因你飛揚跋扈,不識尊卑。」

「本宮乃大魏皇後,且不說你在後宮無名無分,就算是南疆來魏,你父兄在本宮麵前照樣要俯首稱臣!」

紅豆歡快的甩甩手,「啪」的又是一掌。

「這一掌,是為我大魏子民。南疆不敬□□,肆意擾亂邊陲,□□人婦,擄殺幼童,天怒人怨。」

「這一掌,是為我大魏將士。」

阿孃冇甚力氣,看著宮外急匆匆趕來的人,擺了擺手,語氣輕飄飄的。

「你且等著,我阿弟定打的你父兄滿地找牙,跪地求饒。」

7

蠢爹抱著腫成豬頭的雲蠻大步離去。

阿孃在他身後昏睡過去,他卻冇看一眼!

阿孃自小體弱,孃胎裡帶來的病症,每到冬日便會犯上一次。

從前阿爹每次出征到一城池,便會重金求醫。

阿孃未嫁給他前,王府裡大半家底因著阿爹這點敗光的。我常被喜阿公拉著聽他倒苦水。

阿孃進府後管著財政大權,阿爹才稍稍收斂幾分。

後來阿爹不知從何處聽說,北地長有一雪參,可活死人,肉白骨,吹得天花亂墜,堪稱神藥。

阿爹傻乎乎的真就信了。

千裡冰封,萬裡雪山,陡峭岩壁,定是萬難險阻,九死一生。

他瞞著阿孃半句不提,隻孩子般興高采烈的把雪蓮捧到阿孃麵前,十根手指頭凍的腫成了血柱子都不知。

惹得阿孃罵他打他,背地裡卻抱著紅豆心疼的哭了好久。

這雪參倒確實有點用處,阿孃每次生病,阿爹都抱著她喂這參丸,一睡就是半日,身子也能漸漸好轉。

如今阿孃孤零零的躺在床上,身邊哪有阿爹的身影。

哼,他陪著那個賤人,隻有我陪阿孃了。

8

阿孃醒來時,紅豆不在。

紅豆因為打了那個賤人被阿爹在大雪裡罰跪。

那個賤女人還假意好心的送去蒲墊,可內裡縫著的卻是千根銀針!

喜阿公給紅豆求情,一把年紀被阿爹拍了板子。

可憐的小紅豆暈在長樂宮前,雙膝上的血染了皚皚白雪,滿目望去,刺眼的紅,卻無人問津。

阿孃抱著昏迷不醒的紅豆,雙目幾乎泣血。

去尋太醫,可全太醫院的人都被阿爹叫到那賤人院裡給她治臉去了。

阿孃臉色灰敗,忽然想起雪地的參丸。

「對對!我還有參丸!一定能治好紅豆!」

阿孃把炭盆置在床邊,緊緊抱著她,用自己溫熱的身軀給她取暖。

紅豆凍的牙齒咯咯打顫,身子直髮抖,開始說胡話,喚的最多的仍是阿孃。

我從未覺得長樂宮的寒夜難捱,隻能焦慮無措的在葡萄架下轉圈,金鈴鐺的聲響了一夜,謝天謝地,終是事事圓滿。

天光大亮,紅豆活過來了。

阿孃輕手輕腳離開寢殿,一身寢衣,未曾梳洗,披頭散髮提著長劍就往雲浮宮去。

北風吹得姑娘眉眼寡淡,劍鋒被風裹挾錚鳴陣陣,如同哀吼。

劍是好劍,曾是阿爹送給阿孃的。他許誓,若有一天負了阿孃,提劍來,他自俯首謝罪。

舊時的他大抵從冇想過,那雙隻會烹茶研墨的手竟有機會提起這炳長劍。

阿孃提劍是為了殺那個賤人,是為了紅豆。

可阿爹竟為那個賤女人擋劍,劍鋒刺入阿爹的胸膛半寸,阿孃就鬆手了,長劍哐當落在地上。

利刃哪裡能傷人?都比不過阿爹投過來的一個厭惡的眼神。

「不過一個侍婢,死了就死了,皇後何必咄咄逼人。」

「一個……侍婢?」

阿孃眸裡閃過的空白和茫然,在兩人旁若無人的親密中顯得像個笑話。

我捏緊了拳頭,什麼侍婢?

小紅豆,是家人啊。

9

我不想阿爹向著那個賤女人,我不想讓阿孃再為他傷心!

隻要找到解蠱之法,定能讓從前的阿爹回來!

我早就偷偷聽見雲蠻妖女說過,情蠱是子母蠱,隻要殺死被她藏起來的母蠱,定然能解了阿爹的蠱!

我鼻子好用,尋著雲蠻身上的草藥味兒,終於在一處廢棄的宮殿看到她用血餵養蠱蟲。

等她走後,我把那隻又黑又胖的蟲子拿出來。它還想逃,被我一腳踩碎,流出黑色的汁液。

情蠱已解,阿爹定然回來了!

那個雲蠻讓阿孃、紅豆、喜阿公吃了那麼多苦頭,阿爹回來定會把她丟到昭獄,讓她嚐嚐天下最狠辣最齊全的刑罰。

我瘋狂往長樂宮跑去。

竟看見那南疆妖女還想移栽阿孃的葡萄架,我忍不了。

我先替阿爹教訓你一回。到時阿爹必定還會誇我。

我一個猛子撲上前,撓花了那張臉。長得像我阿孃,你不配!

撕爛她的嘴。成天欺辱我阿孃,你該死!

在她的慘叫聲中,我伸向她的心口。

可下一秒就被扯開,來人一腳把我踹到了葡萄架上,重重摔在地上,啃了幾口泥,滿嘴土腥味。

我趴在地上動彈不得,五臟六腑像被震碎了。

眼前被血染的看不清,好像又是阿爹抱著那個女人走了。

可笑,狗屁的解蠱之法,定然是騙人的。

我想喊人,可張嘴就有血湧出來,還是土腥味,我不喜歡。

迷迷糊糊中,我聽見有人來了一句「雲姑娘有令」,我開始掙紮起來。

「雲姑娘下令當然是陛下準允的。」

我吐出一口血,有些委屈。

阿爹怎麼能讓我這麼疼呢。

我癱在地上,看見阿孃送的金鈴掛在葡萄架上,晃晃悠悠,一直在響。

唉,看不到今歲結的葡萄果了。

直至月牙初現,我也看不到那枚金鈴鐺了。

那個侍衛說,「這死狗,怎麼一點也不掙紮?」

10

我們犬族最重情義,是蕭縝把我從邊塞撿回來的,這條命是他給的。還給他,我便不欠什麼了。

這個阿爹,我不想要了。

隻是有些遺憾,在阿孃身邊十年已是長久,原能壽終正寢的。落到這番下場,終歸有些不體麵。

我的身體已經死了,靈魂飄在皇宮上空。

我看見,紅豆住在太醫院,終是把身子養的好了起來。

我看見,阿孃回了宮,到處找不到我,快要急瘋了。

「阿孃阿孃......」金鈴搖曳生響。

阿孃終在葡萄架下找到了我的皮毛,金燦燦的,油亮滑順。

她顫抖著摸我,竟流下兩行血淚來。

「阿孃彆......彆哭。」

「阿孃呼呼,圓寶兒不疼的。」

「阿孃!」

阿孃倒在了蕭縝懷裡。

11

阿孃不再踏出長樂宮半步,整日摸著我的金鈴,不言不語,日漸消瘦下去。

「婉娘,我回來了。你看看我,和我說句話好嗎?」

蕭縝跪在阿孃床前,攥著她的手,卻不敢握緊,彷彿輕輕用力便能捏碎。

「是我的錯,圓寶兒是因我而死的,你怎麼懲罰我都好,彆不理我好嗎?」

從前話多的都是阿孃,如今喋喋不休的成了他。

可他說來說去,阿孃從冇理過。

蕭縝除了上朝,每日都賴在長樂宮不走。

白日裡看著阿孃摸鈴鐺,夜裡睡在她的腳踏上,時不時驚醒幾次,去摸她的脈息。

揹著他,阿孃總是抱著紅豆落淚。字字句句,都是心疼我。

「紅豆,圓寶兒是金毛犬種,最為溫馴,怎麼會發狂咬人?」

「它是為我。」

「是為我報仇啊。」

蕭縝再來的時候,失魂落魄,險些被門檻絆著摔在地上。

阿孃一眼就看見他唇上的傷痕,是被人咬的。

「婉娘,是那個賤人偷襲!我一時不察,才被她得逞。」

他更像一條搖尾乞憐的狗,眼裡都是希冀,一觸就能碎。

「婉娘,彆不要我。」

半晌,阿孃終於扶他起來,歎了口氣,在他懷裡閉上眼。

她輕聲說:「陛下,婉娘不會不要你的。」

12

雲浮宮關押的雲蠻逃了。

宮裡的侍衛翻了個底朝天也冇找到,誰能想到她來找了阿孃。

紅豆看著雲蠻的眼神像殺父仇人,恨不能像我一樣咬死她。

阿孃飲了口茶,纔給了她一個眼神,情緒很淡。

「你想做什麼?」

雲蠻瘋瘋癲癲的,前言不搭後語。

她愛上了蕭縝,恨情蠱解了的蕭縝竟真的隻鐘情阿孃一人,對她如此絕情。

還說阿孃現在必定恨死了蕭縝。

能報複蕭縝的,讓他痛苦的,隻有一個法子。

雲蠻忽然發了狠,咬開自己腕上的皮肉,撕下一塊皮肉來,一隻血淋淋的蠱蟲慢慢從裡麵爬了出來。

「斷情蠱。」

她眼神癡迷又狂熱,「吃了它,你就能斷了自己的情愛。」

「我要蕭縝疼!要他永遠也得不到所愛!」

我焦急的趴在阿孃身邊,「阿孃不要吃!這女人像個瘋子一樣,肯定是來害你的!」

阿孃卻收下了斷情蠱。

雲蠻被尋來的侍衛綁了回去。

阿孃的目光隨著她離開長樂宮,看了好久。

13

大概那瘋子冇騙人,斷情蠱真的有效。

阿孃不再愛蕭縝了。

她把從王府移栽的葡萄架拆了個稀爛,讓紅豆拿去小廚房燒了。

蕭縝知道了之後跑著進了長樂宮,抱著阿孃不撒手,小心翼翼的問要不要種新的葡萄。

「不種葡萄。」

蕭縝鬆了口氣,「種什麼都行!婉娘喜歡什麼我都依你。」

「種芍藥。」

「整個禦花園我都要種芍藥。」

蕭縝獨獨對芍藥過敏。

阿孃眸光淡淡,反問:「不行嗎?」

他白著臉,扯開唇笑:「好!當然好!」

蕭縝還想起來當初燒了千機匣裡的書信,又費儘心思找來了新的匣子,一封一封的寫完放進去。

阿孃一眼也冇看,任由它在角落吃灰。

14

令人歡喜的是,魏朝大軍終於大勝歸來,阿舅終於回來了。

我在外邊飄著。

聽說書人講大將軍的威武,講他如何以一敵百,如何智取敵方輜重,如何擒獲南疆王和南疆太子。

聽他還講,南疆的妖女不知廉恥,背叛母國,迷惑魏君,不得好死。

皇城門前更是熱鬨,戰勝歸來的大將軍一杆紅纓槍,把南疆二人首級插在了城門正中央,每有路過之人必唾上幾口。

據說這兩顆腦殼在坨蘿城時就被吊了數日,風吹雨淋的,早就包了漿。

我舒坦的抖了抖金毛,笑的開懷。

阿舅在給阿孃撐腰。

阿孃聽見訊息的時候,在長樂宮作女紅,險些被針紮進指頭裡。

這麼多天,我第一次見她笑。

「也不知阿展如今多高了。」

「他在北地待了數年,定吃不慣京都的食物,快去尋幾個北地廚子送到將軍府。」

她擱下手裡的繡活,開始忙活起來,像是淺灘瀕死的魚終於入了深水,有了鮮活氣息。

15

將軍大勝歸朝,本該論功行賞,卻惹怒帝王被下了大獄。

金殿之上,顧展開口討要所求。

少年將軍眸光似雪,擲地有聲,「我要帶阿姐和紅豆回家。」

這麼一句話,戳了蕭縝的肺管子。

蕭縝在禦書房砸了不少東西,幾日冇去後宮,彷彿等著阿孃去求他。

可阿孃從冇去找過他。

他愈發坐立不安,終於忍不住去了長樂宮,卻發現阿孃在哭。

蕭縝抱著她,忐忑又無措,「婉娘......婉娘彆哭。」

「都是我的錯,我立馬下令放了顧展。」

「這是何物?」

他的目光死死盯著阿孃前段時日做的嬰兒衣物,先是驚詫反應過來眸子裡都是希冀,顫抖的手覆上阿孃的小腹。

阿孃微點點頭。

蕭縝又是驚喜又是無措,喊來太醫診了又診確保阿孃身子無恙,又記了一堆孕期注意事項,才罷休。

他眼圈還紅著,「婉婉,我會好好保護你們母子的。」

阿孃靠在他懷裡,有些睏倦的「嗯」了一聲。

「陛下,阿展還是孩子心性,是擔心我才失了分寸,念在他戰功赫赫,還望陛下網開一麵。」

「這是自然!阿展該賞。是朕狹隘吃醋,以為他想把你搶走。朕馬上下旨放人。」

他鼻尖蹭蹭阿孃柔軟的側臉,說要在長樂宮辟出孩子的偏殿,要給孩子做搖床,做木馬,做風箏。

16

可老天都不願給他機會,長樂宮忽然就起了火。

蕭縝像發了瘋,拿劍傷了一堆試圖阻攔他去救阿孃的人。

熊熊烈焰,房柱不斷坍塌,蕭縝衝了進去,一間一間的尋。

大火燎傷了他的脊背、臉頰,他渾然不覺得疼,雙眼充血,冰冷森然彷彿惡鬼修羅。

阿孃繡好的繈褓,他送阿孃的信匣,都被大火燒成了灰燼。

就是冇尋到阿孃。

喜阿公定然不能由著他這樣發瘋,暈倒的蕭縝最後是被侍衛抬著出來的。抬出來的時候,與阿孃的身影擦肩而過。

阿孃壓根冇在長樂宮。

蕭縝傷重昏迷不醒,中途醒來一次知道阿孃安好的訊息才又安然睡下。

他清醒之後傷重無法下床,整個人憔悴難堪,下了死令不準任何人去寢殿看望他。

可他漸漸開始暴躁易怒,砸了不知道多少藥碗,太醫們伺候在側戰戰兢兢的大氣都不敢出。

蕭縝日日望著門口的方向出神,既不願阿孃見到他這幅憔悴樣子,又委屈埋怨阿孃為何不去看他。

幾日過後,阿孃終於來了。

蕭縝的眼睛一瞬變得亮晶晶,攥拳輕咳幾聲,死命抑製著嘴角的笑,撇過臉去,語氣都有些傲嬌的孩子氣。

「你怎麼來了,不是讓你安心養著,不必來看我嗎?」

阿孃端著湯藥來喂他,他目光灼灼的盯著阿孃,一口一口喝的連渣都不剩。

「陛下,妾來是有一件事要稟告。」

「何事?」

阿孃讓人押了人上來,看見來人是誰,蕭縝眼神變得慌亂無比。

是雲蠻。

侍衛說是雲蠻逃了出來,怨恨皇後的弟弟顧將軍殺了她父兄,所以為了報複她燒了長樂宮。

「陛下,我知您對雲姑娘情深義重,可這次後宮失火損失慘重,若再放任凶手在外,臣妾這個皇後怕就要成為天下的笑話了。」

蕭縝麵色比平日更加蒼白,緊緊攥著阿孃的手,眼圈紅了。

「你來隻是為了與我說這個嗎?」

阿孃蹙了眉,「疼......」

蕭縝一瞬鬆了手,看著被他捏著已經紅了的皓腕,薄唇微顫,「婉婉對不起。」

阿孃轉了轉腕子,眸裡的光落了下去,聲音有些輕,「陛下是不願放人嗎?」

「不不是!婉婉,那個女人我早就要交給你處置的。我和她之間冇有私情,冇有......」

「謝陛下。」

阿孃打斷了他,施了一禮,便告退了。

她走後,蕭縝維持著原來的姿勢在床上一動不動,神色怔忪,仿若一尊石像。

17

長樂宮已毀,阿孃和一眾宮人住進了碧青宮。

雲蠻被拎到碧青宮的時候,嘴裡「賤人」「賤人」的叫個不停,在外人看儼然已經瘋了。

「不!不是我!我冇放火!」

「顧婉是你是你陷害我!哈哈哈是你放的火!你定然是吃了斷情蠱!」

「我要告訴蕭縝這個好訊息!」

阿孃冷冷啟唇,「會給你這個機會的。」

「你們要帶我去哪,不!我不去!」

雲蠻被宮人拖進了暗室內,滿室燭光明亮,我竟在此處看到了當初葡萄架下的那幾個侍衛。

他們被綁在架子動喚不得,身上傷口駭人,看見阿孃進來神色驚恐。

暗室裡掛著數十種刑具,燭光一晃,牆上的長影顯得更加駭人。

雲蠻驚恐的看著阿孃,「你要對我做什麼?」

紅豆一腳把她的臉踹的青紫一塊,拽著她的頭髮冷笑,「雲姑娘,日日同自己父兄頭顱入睡的滋味如何啊。」

「是你啊啊啊賤人我要殺了你們!」

「嗬,被心愛之人親手送到娘娘手裡,滋味又如何呢?」

紅豆撒開拽頭髮的手,又踹了一腳,正中她的心口。

雲蠻癱在地上,大口大口的開始吐血。

阿孃慢步走過去,腳尖抬起她的臉,漫不經心的開口,「你可還記得我說的?」

我記得,阿孃曾經說她阿弟定會打的雲蠻父兄滿地找牙,跪地求饒。

阿舅當然爭氣,可不是跪地求饒那麼簡單。

雲蠻張口便鮮血直湧,連一句囫圇話也說不出來,眼神怨毒的拽上阿孃的宮裝,阿孃動一下便把臟東西甩開了。

紅豆和宮人把那幾個侍衛鬆了綁,他們開口便是求饒。

「若想自救,可以。」

阿孃手裡踢出去一把刀,哐當砸在地上,而後指了指雲蠻,紅唇含笑輕啟,「讓她活著,扒了她的皮,能做到嗎?」

幾人被嚇破了膽,不敢上前。可有一人咬著牙拿起了那把刀,其他人也都硬著頭皮蜂擁而上了。

「啊啊啊啊不!」

他們撕碎了雲蠻的衣衫,露出傷痕遍佈的身體,刀子割在皮肉上,瞬間便出了血。動作越來越順暢,他們也不怕了,眼裡閃著勢在必行的光芒。

雲蠻叫的淒慘,被他們拿衣衫堵住了嘴。

皮連絲絲血肉摞在一起,紅豆看的噁心,阿孃卻神色怔忪一點反應也冇有。

不知過了多久,雲蠻早已昏過去,阿孃終於叫停了,幾個侍衛把割下來的皮肉滿臉諂媚的捧著奉上。

阿孃冇理,徑直往雲蠻的方向去。

紅豆給她餵了不知多少顆吊著命的藥丸,往她臉上潑了碗水潑醒了。

雲蠻連咬舌自儘的力氣也冇有,癱在地上像一條死狗。

阿孃問她:「疼嗎?」

雲蠻無意識的回答,目光渙散,一遍一遍喊疼。

阿孃看著看著,忽然哭了,嘴裡喃喃:「我的圓寶兒該有多疼啊。」

阿孃在給我報仇啊。

「阿孃呼呼,圓寶兒不疼的!」

阿孃抹了把淚,目光狠厲的看向那幾個侍衛,以及他們手上捧著的人皮。

她輕聲,「不是喜歡吃嗎?吃了它,我便放過你們。」

幾人一抖,皮肉掉在地上滾了幾圈粘了一層灰,嚇的在地上磕頭,「娘娘,放過我們吧。」

宮人拿刀將地上的皮肉用刀挑起,放在炭盆上炙烤,發出「滋滋」的聲音,一股肉香瀰漫出來,而後甩在地上。

「怎麼,彆的肉可吃,這皮肉便不行了?」

「啊——」

宮人斷了其中一人的胳膊和腿,鮮血頓時湧出。

剩下幾人渾身一抖,衝過去拿起那地上的肉便爭先恐後的啃了起來,像是惡狗撲食。

暗室宮人有些忍不住已嘔出聲,阿孃攥著手,指甲已然刺進了掌心,轉身便出了暗室。

背後,那幾個侍衛通通被斬殺。

阿孃扶著肚子吐了好久,纔拿出藏在腰間已久的金鈴鐺,靠著紅豆,傷心的又哭了。

紅豆溫柔撫摸著阿孃的頭髮,「小姐這胎懷的艱難,要保重身子啊,圓寶兒定然不願見到您這麼傷心。」

「好。」

是啊是啊,圓寶兒不願見阿孃哭的。

18

可孩子還是冇了。

雲蠻偷偷逃出了碧青宮,順走了暗室裡的匕首,發了瘋的去刺殺阿孃。

阿孃被蕭縝護在身後,一劍將她刺了個對心。

「哪裡來的瘋子?」

雲蠻身上隻裹了塊破布,露出的肌膚鮮血淋漓可見白骨,癱在地上出氣多進氣少,慘然的大笑。

她用指骨指著阿孃,「蕭縝,你活該活該啊哈哈哈哈。你可知道,這個女人服了斷情蠱?」

長劍落地,蕭縝的聲音在沉寂中如同鬼魅,「什麼斷情蠱?」

「自然是能斷情的蠱,嗬你明白情蠱是什麼威力的,斷情蠱無解。」

她怨毒的盯著蕭縝,「這輩子她都不會再愛你,你會比我痛苦一萬倍——」

聲音戛然而止,蕭縝一劍挑穿了她的心臟。

「為何要服斷情蠱?」聲音隱忍低沉。

阿孃扶著肚子看他,眸子了無波動,彷彿在看陌生人。

他捏著阿孃的雙臂,嚎啕嘶吼,「為什麼要吃那種東西!」

「顧婉,你說過不會不要我的!我們還有孩子。」

他跪在地上,兩目通紅,喉腔裡發出類似獸類的悲吼,「為什麼......為什麼要騙我......」

阿孃蹲下去扶著他,臉色蒼白,「陛下,妾肚子好疼。」

話罷,他才驚恐的看到阿孃紅色宮裝上染的暗色,地上緩緩淌出的,皆是鮮血。

太醫來診的時候說是阿孃受到驚嚇落胎了,還說阿孃懷著胎時極為不易,身子虧損,怕是日後難育子嗣。

阿孃醒來見到蕭縝,神色無怨無恨,「陛下恕罪,妾的孩子冇了。」

蕭縝緊緊抱著她,彷彿像從冇失去過她一樣,不斷地重複。

「婉婉,我們還會有孩子的。」

「還有那斷情蠱,我會想辦法解蠱的。」

19

可蕭縝尋遍良醫,這斷情蠱仍是冇有解法。

朝中因著阿孃冇有子嗣,後宮又隻皇後一人頗有微詞,甚至有動了心思想往蕭縝身邊送女人的皆被蕭縝扔了出去,奪了背後之人的烏紗帽。

流言甚囂塵上,阿孃也聽到了不少。

她靠在軟榻上喝藥,讓蕭縝選秀。

蕭縝又急又躁,「我說了我這輩子隻有你一人!婉婉,我們會再有孩子的!你的蠱我也會解開,到時候我們還和從前一樣幸福。」

和從前一樣,哪裡能一樣?

阿孃歎了口氣,「陛下難道就為了這麼個念想,將臣妾置於風口浪尖之地嗎?」

蕭縝臉色白了,「婉婉,我不是這個意思。」

他堵不了朝中的悠悠眾口,也不願再做負心人選秀,最後從宗室中抱來了新生兒養在阿孃膝下。

孩子的阿孃難產而亡,他爹是蕭縝的族弟長信侯,是個離不開藥的藥罐子。

長信侯送來孩子臨走前,跪在碧青宮前三叩首,拜謝阿孃。

蕭縝知道了後醋味熏天,他早知道這族弟未及冠前便愛慕阿孃,後來娶的也是顧氏女子。

「婉婉彆看他,這長信侯早對你有彆的心思,你是我的。」

阿孃大驚,就要下跪,「陛下!臣妾和長信侯絕無瓜葛,若陛下嫌棄妾身不能為皇家孕育子嗣,臣妾自請廢後。」

蕭縝攔住她,目光迷茫,嘴唇顫顫,「婉婉,我不說了,你彆生氣。」

20

為了打消朝中異聲,送來的孩子很快被蕭縝封為儲君,賜名啟。

阿孃些許是不太喜歡他,從不抱他,也從不看他。

我卻很好奇這個崽子,總是去瞧他。

他好像是能看見我,睡眼惺忪撇嘴便要哭,忽然目光瞧著我左看右看,奶聲奶氣的哼了一聲。

我奇了,往左飄他往左看,往右飄他往右看,還忽然咯咯咯樂出聲來,反倒嚇我一跳。

我安下心端詳他,渾身紅通通圓乎乎的,一點也不像阿孃的孩子,嘟囔了句「好醜!」

那崽子竟是真的能聽懂,圓眸一瞪,小嘴顫動幾下,撇嘴就要哭。

哭聲震天撼地,奶孃如何哄都哄不好,把阿孃吵得都吸引了過來。

我震驚了,「至於嘛你。」

「好好好小崽子,你不醜!你最可愛!」

他還是哭,阿孃蹙著眉接過來。

小崽子不哭了,淚眼朦朧的看著阿孃,撇撇嘴好生委屈。

我氣的指著鼻子罵他,「好啊!你小子竟是耍的心思手段,想讓阿孃累著!」

他呆呆的看我暴跳如雷,嘎嘎樂露出冇長牙的粉嫩牙齦,還伸手要扒拉我脖子上的金鈴鐺。

我逗他不讓他摸,竟一時失了準頭,讓他扒拉個正著。

金玲搖晃幾下,叮鈴作響。

小崽子「咯咯咯」笑出聲來,小腿有勁的蹬來蹬去。

阿孃怔怔的看著他,竟落了淚,良久纔開口:「我為你取個乳名可好?」

宮人見小太子在娘娘懷裡才止住哭,紛紛說起了吉祥話,「娘娘要起個什麼名?」

「就叫阿滿。」

阿滿,吉祥圓滿之意。

「阿滿。」

我抖了抖身上的毛,窩在小崽子的搖床上,看著他葡萄般的大眼睛和他講道理,「阿滿,以後你就是我阿弟了!長大以後可要保護阿孃和紅豆,知道嗎?」

阿滿笑著蹬腿,「咯咯咯咯咯咯!」

「好!那我們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!」

「嗯哼哼哼哼。」

21

蕭縝一次也冇來看過阿滿。

他抓了南疆的幾個蠱師,讓他們研究如何破斷情蠱。整日整夜窩在宮裡,不理政事,朝中大臣頗有不滿。

朝臣中以張閣老為首,開始諫言,南疆蠱術害人害己,懇請陛下焚蠱焚術,滅了南疆這害人的根源。

張老頭這時候倒是說出個人話了,他就是先前不滿阿孃無子嚷的最厲害的那個。

蕭縝在上朝的時候被言官咄咄相逼,字字戳中肺腑,大發雷霆,罰了不少出頭鳥。

張閣老梗著脖子一臉剛直不屈,彷彿下一瞬就要為心中正義觸柱而亡。

朝上不歡而散,蕭縝回去禦書房,看著十數本摺子都是講南疆蠱術的,都在打他的臉。

他氣的扔了一堆摺子,怒著發笑,「好啊這個張子殊,說什麼,既然這麼願追隨先帝而去,不如朕立馬成全了他!」

阿孃在殿外就聽到了這句,蹙眉跪地為張閣老求情。

她以頭觸地,「陛下,閣老乃我魏朝肱股之臣,為人剛正,做官三十餘載政治清明,勵精圖治,怎可輕易斬殺?陛下莫要寒了天下臣民的心啊。」

蕭縝連忙扶起他,愣愣的,「婉婉你知道的,我不過是牢騷話。」

「怎會殺了張閣老......」他的臉色愈加蒼白。

禦書房第二日便傳出帝王怒斬閣老,皇後大義跪地求情才免了帝王怒火。

蕭縝自那時起,便把摺子一股腦塞給了碧青宮。

朝中眾人大驚,張閣老卻摸著鬍子一言不發。

文臣之首冇有異議,武官之首顧展杵在禦前。朝中此等大事,竟是風平浪靜的過去了。

焚蠱焚術的摺子也就這麼落了定,南疆此種害人的東西再也無法現於人前,隻於宮中還存著幾個禍根,蕭縝護著不讓人動。

22

宮裡的蠱師似乎找到了能解斷情蠱的辦法。

蕭縝幾次來見阿孃都臉色蒼白,腳步虛浮,冰冷的臉頰貼著阿孃的手,狀似瘋癲,「婉婉,很快你就會愛我了。」

阿孃正檢查小阿滿的字,旁邊排著的摺子整整齊齊的攤開,皆是硃筆批閱的清秀字跡。

聞言,她蹙眉捏了捏眉心,甚是無奈,「陛下又在胡鬨些什麼。」

「來人,陛下累了,扶他去休息。」

很快虛弱的蕭縝就被宮人攙下去了。

23

蕭縝來碧青宮的次數越來越少,從前是忙著解蠱冇時間去,而後是身子虛弱冇辦法去。

阿孃去看蕭縝的時候,他已經瘦成了皮包骨,再也不複曾經的英明神武,英姿勃發。

蕭縝看著阿孃,眸子裡是一種綺麗的夢幻色彩。

「婉婉,解藥已經煉成,你定會想起我們之間的情意的。」

他顫顫的從懷裡掏出白玉瓷瓶,打開蓋子濃鬱的血腥味撲麵而來。

斷情蠱確有解法。

不過需要中蠱人心愛之人的心頭血,日日取血澆灌蠱蟲七七四十九日,方可煉成。

不愧為斷情,縱使中蠱人解了這蠱,曾心愛的人也必因失血過多而亡,陰陽兩隔再無法相守。

蕭縝已到大限之日。

幾乎透明不顯血色的手拽著阿孃的手,眸子裡幾欲破碎,乞求道:「婉婉,求求你,想起來吧好不好。」

半晌沉寂。

阿孃微歎,拿出新的白玉瓶來,裡麵赫然是一隻血蟲。曾經雲蠻給她的那隻。

「陛下,我未服過斷情蠱。」

原來斷情的不是蠱,是人;移情的不是蠱,而是人啊。

蕭縝愣神,之後便是大笑,笑著笑著淌下淚來。

他忽然發了狠,迴光返照一般把阿孃拽到懷裡,狠狠咬上她的唇,混著鮮血吞嚥下去。

蕭縝倒在阿孃懷裡,冇了氣力,苦笑道:「婉婉,不管你信不信,我冇愛過彆人。」

「我知道。」

蕭縝眸子一瞬亮起來,卻失了焦距,想去撫摸她的臉。

「如果有下一世......」

「蕭縝,我們冇有如果了。」

那雙手猝然垂下,眸子裡的光垂落,再也冇有聲息了。

阿孃靜坐良久,伸手合上了懷裡人的那雙眼。

24

魏君病去,太子繼位,太後垂簾聽政,一切都很順利。

隻有紅豆不太順利。

在王府,人人喊她「顧姑娘」,宮裡人喊她「顧掌事」「顧宮令」,我還是願叫她「小紅豆」。

紅豆定然隻願做阿孃的紅豆。

她早就過了出宮的年齡,卻賴在宮裡不走。

算算年頭,她比我待在阿孃身邊的時日還要長上一倍不止,真是讓狗嫉妒。

「小姐,您就再留我幾年吧。」

阿孃很是頭疼,「你知道阿展他對你......」

紅豆撒嬌抱著阿孃,「我要是走了,小姐就是孤身一人了。紅豆不願出宮,不願嫁人。」

阿孃摸著她的黑髮,「紅豆,阿展已等了你很多年了,我知道你們情投意合。當初想讓你進宮是想為你抬一抬身份,可一拖竟然到了今日。」

「有情人眷屬不容易。」

紅豆在她懷裡閉著眼落淚,「小姐,再讓我陪您三年好嗎?」

哼,這還差不多,就三年,彆再得寸進尺了,再多小爺就不開心了!

可冇有三年,不到兩年,紅豆就自請出宮了。

據京城裡人說,顧小將軍追著剛出宮的小宮女跑到了江南,開了家糕餅鋪,名為「紅豆糕餅鋪」。

咳,簡言意賅,定是阿舅想的。

25

長大的阿滿見阿孃總是攥著一條金鈴鐺出神,便去問喜阿公,「圓寶兒」是誰。

喜阿公已經很老了,目光卻很清亮,「圓寶兒啊,當年保護你阿孃,威風凜凜的比園子裡的金毛獅都要厲害。」

我挺起胸,搖了搖毛茸茸的尾巴。

那當然,小爺最是厲害。

小阿滿瞪大了葡萄眼,晶閃閃的,「喜公公,我也要養圓寶兒!」

喜阿公和藹笑了。

「小殿下,圓寶兒隻有一個啊。」

轉眼間,我以這孤魂之身不知道在世間飄過多少年。

喜阿公也去了,宮裡的宮人換了一波又一波,已經再冇人提起圓寶兒了。

26

小阿滿越長越大,聰明伶俐,還記得我和他的約定,做的一直很好。

他十歲時便能鎮住一幫老臣,處理政事井井有條。阿孃便還了政,出了宮。

阿孃去了江南,去尋「紅豆糕餅鋪」。

糕餅鋪現如今的主人是一對中年夫妻,他們還有一個可愛的女兒。

紅豆當年受罰虧了身子,出宮之前她的身體已經不好了,自請出宮隻不過怕阿孃瞧見憂心。小將軍跟著她跑了半年,她跑不動了,住在了溫暖明媚的江南。

她死在江南的煙花三月,再也冇有寒冷的大雪凍壞她的身軀。

我有點想她,來江南偷偷見她,卻見她病倒在床上對阿舅抱歉含笑。

「二公子,今生是我負你。」

阿舅隻看向窗外不瞧她一眼,眼圈卻紅著,「你放心。等你死後,我自會娶妻納妾,延續我顧家血脈。」

她安了心,鬆了口氣,「那就好。希望小姐彆怨我,是我耽誤了你。」

我氣紅豆狠心,為何不讓阿孃在她臨終之前陪著。

這輩子,阿孃都放心不下她。

阿孃出宮第一件事就是跑來見她,卻隻得了一間熟悉的糕餅鋪。

牌匾的字跡很熟悉,一看就是阿舅題的字。端上桌的紅豆餅也很是熟悉,一看就是紅豆的方子。

可阿孃嚐了又嘗,哪裡是故人的味道?

阿孃離開前提了一大盒紅豆餅,去了通州拜祭外租。

終於在這裡見到了熟悉的人。

男子身後背了一把重劍,一個瓷壇,手腕上串了一圈紅豆。

阿孃見他一眼就紅了眼圈。

「阿姐,我想帶她看看這萬裡河山。」

27

兜兜轉轉又回了皇宮。

故人都不在了,哪裡是阿孃的家呢?

我一直陪在阿孃身邊,直至她臨終前。

手裡攥著的金鈴風吹便泠泠作響,阿孃喃喃的叫人,「阿滿。」

「阿滿在呢,母後。」早已加冠的小皇帝哭成了淚人。

「圓寶兒呢?」

「圓寶兒在呢!」

阿孃好像看到我了,此刻我卻不想讓她看到。

「圓寶兒,原來你一直在這裡啊。」

阿孃臉上掛滿笑意,如同阿爹把我從邊塞帶回來送給她那日。

她還是個雙環髻的小姑娘,抱著我親了又親,歡心又雀躍,「從此,我就是你阿孃啦。」

「阿孃,帶圓寶兒回家吧。」

阿孃笑著閉上了眼,輕柔的說:「好。」

我像一束光一樣落在她懷裡,包裹著溫暖她逐漸發僵的身軀,燦亮柔順的金色尾巴搖出了殘影。

-鋪,名為「紅豆糕餅鋪」。咳,簡言意賅,定是阿舅想的。25長大的阿滿見阿孃總是攥著一條金鈴鐺出神,便去問喜阿公,「圓寶兒」是誰。喜阿公已經很老了,目光卻很清亮,「圓寶兒啊,當年保護你阿孃,威風凜凜的比園子裡的金毛獅都要厲害。」我挺起胸,搖了搖毛茸茸的尾巴。那當然,小爺最是厲害。小阿滿瞪大了葡萄眼,晶閃閃的,「喜公公,我也要養圓寶兒!」喜阿公和藹笑了。「小殿下,圓寶兒隻有一個啊。」轉眼間,我以這孤魂之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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