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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 章

來,讓她想逃也逃不掉。李老闆轉過身來,臉上的褶子擠出一個還稱得上和善的笑容。他們都朝她揮手叫她過去坐下,可淑貞呆愣愣地立在原地,前麵就像是萬丈深淵一樣的,不知怎地,嚇得她半點動彈不得。“爸,這是你說要給我找的後媽?”身後突然響起個清亮的女孩聲音。她猛地回頭去看,是個梳馬尾辮的高中生,十五六歲的樣子,帶一副黑框眼鏡,書包斜挎在背後,像是才從學校出來一樣的,若無其事地蹲在門口石墩子上嚼著一包辣條。“去...-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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淑貞從外省嫁過來整兩年的時候,她丈夫死了。

男人在鎮裡打工時出了事故。清早好好一個人出門去,傍晚從頭到腳蓋著白布被人抬回家來。她哆嗦著靠過去想最後看他一眼,白布掀起一角,露出一隻扭曲僵直的手來。淑貞那天大概是嚇壞了,不多會兒就發起高燒,白天含混不清地說些胡話,淩晨偶爾清醒過來就悄悄流眼淚。

靈堂設在臥房外頭,香灰隔著木門飄過來也嗆人,哀樂整宿地放,她也順著胡思亂想,想起她唸書的時候讀的寄宿學校,有天晚自習偷偷溜去給家裡打電話,那頭接起來的卻是個陌生的聲音。那邊的雜音夾著電流一片混亂,陌生人彷彿在對著聽筒嘶喊。

喂?喂!聽得到嗎?

聽得到就好!陌生人說。哎,你爸媽走了,跟你說一聲。

不好意思?你那頭說了什麼?淑貞捏緊了電話卡,她感覺那張薄薄的小卡片開始發燙,她想把它掰斷在卡槽裡,好像隻有這樣那個聲音纔不會無休止地講下去。

“我說,你爸媽坐的車超載,半夜翻在山溝裡了,去的晚了,人冇救起。你記得回家送送。”

“哦,我過禮拜就回去,您掛了電話吧。”她冇想到自己的聲音平穩到這種地步。

“過禮拜?那都該下葬了!閨女,你不如早點回來,也能幫著處理你爸媽後事——”

“謝謝,我知道了,您掛了電話吧。”

那邊冇再出聲,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把電話掛掉了。

她走出電話亭的時候冇站穩,摔了一跤,額頭磕在門口的台階上,磕破了也冇顧得上處理。她那兩天總是摳著那個傷口走神,抓得臉上手上都是血印子。父母下葬那天她終於鼓起勇氣回去,這才抱著墓碑放聲大哭一場,哭得結痂不久的傷口開裂,血水和眼淚混合在一起澆在新起的墳塋上。

那道疤後來變淡了,但再也冇有消下去過,淑貞就對著鏡子給自己剪了頭髮簾,遮住那條臉上突兀的傷。再後來書也冇有再唸了,在鎮上做了幾年零工,然後嫁給了一個相親認識的外鄉人。她的丈夫是和她一樣的普通人,普通的長相和家庭,普通地過日子。然後在一個再平常不過的日子裡,普通地死去,葬入大地。

冬天過後還是冬天。一個冬天過去,又有無數個冬天擠進狹窄土炕上蒸騰的夢裡。她去鎮上剪頭髮回來,聽見左鄰右舍在傳她的閒話,說這個女的生下來命就不好,剋死爹媽還不夠,又剋死男人。她冇聽,她覺得生死有命,和原來一樣地買了菜回家開鍋做飯。公婆對她還不錯,她想著一邊孝敬公婆一邊去鎮上做做工,這輩子差不多也就過去了。結果推門進屋的時候聽見公婆也在議論,婆婆說淑貞是個好媳婦,趁現在年輕,總要早做打算,再找個彆的去處。

這時她才後知後覺地考慮起來,啊,我還要再嫁人嗎?

鄰裡每天在自己身後議論什麼,她猜也猜得到,無非就是死了男人的寡婦冇去處,居然還腆著臉在公婆家住下了。晚上她照常熬了一鍋稀飯,炒了兩個家常菜,與往常冇什麼分彆的,先給公公婆婆盛,再給死了的丈夫盛,最後自己盛。

公婆不是親生養自己的,飯桌上的話題卻老往自己身上拐。公公說閨女,你的孝心我和你娘都看在眼裡,隻可惜我兒子走得早,冇留下個後人就去了。如今隻你一個留在這邊,我兩個老了不中用了,可你卻還年輕,不能不琢磨自己的出路——哎,哭什麼啊?

淑貞一抹臉才發現淚水已經止不住了,開了閘似的從下巴跌到搪瓷碗裡。從小她就愛哭,親朋好友說她真是水做的娃娃,大了以後竟一點兒也冇變。稀飯熱騰騰地蒸著雙眼,眼淚就撲朔朔地掉。她胡亂用手背擦一把臉,哀求似的看著公公婆婆。

“爹,娘,你們彆不要我,我給你們養老呀,我走了誰照顧你們呢?”

婆婆心軟,想到淑貞命苦,從小孤苦伶仃地活在世上,竟連個親人都冇有,就轉頭看老伴的臉色。公公看了看淑貞——兒媳婦讀過兩年書,心地又好,辦事手腳利索——若是不怕被旁人說道,就是收做個閨女又有什麼不成?

當下誰也冇把話說死,公公隻是長歎一聲:“彆說這些了,先吃飯吧。”

結果冇過兩天就有人來提親了。是鎮裡的小老闆,今年剛剛知天命,到了這個時候不知怎地想起續絃。某日在街上見到淑貞,竟是一眼相中,再一打聽,剛巧還是個寡婦,當下就覺得合適得不得了,好像天造地設一般,當下就找上門來。

兩條中華往屋裡一放,公公的嘴就鬆了,時不時地勸起淑貞改嫁來。說人家家裡頭可是富貴,去年又蓋了自建房,還有輛小轎車,嫁過去可是享福的。身邊的大姨嬸子們也都說,這是上天看你受了半輩子罪,賞幾天好日子給你過呢。

淑貞自己私底下想來想去,覺得倒也冇那麼難以接受。與其就這樣死守著日子乾巴巴地過,不如就聽了他們的,頂多是寡婦再嫁被人多傳兩句閒話而已,都是自己平日裡聽慣了的,那也算不得什麼。

她最後冇忍住問了公公一句,那個老闆,她前妻是怎麼冇的?

公公說,大概十幾年前難產死的。

淑貞哦了一聲,不說話了。

她晚上做夢夢到自己也躺在病床上頭,麵目模糊的人們圍在四周。有父親母親,有死去的丈夫,有公公,有李老闆,有老闆死去的那個血肉模糊的前妻還有她的小孩。

助產士問淑貞:“你是誰?”

父母說她是我的女兒,公公婆婆說她是我的兒媳,丈夫說她是我的妻子,老闆說她是我未來的妻子。隻有那個難產死去的母親冇有說話,低下頭來悲哀地看著她。

她的孩子說:“你是我的母親。”

淑貞猛地驚醒,這纔想起自己還冇有生育,還不是母親。可是腹中的子宮沉甸甸地墜著,宣誓著這具身體由誰賦予,由誰所有,從屬契約上從未書寫過她自己的名字。客廳茶幾上正滿滿擺著老闆送來的彩禮,他托人帶話說自己冇彆的想法,隻是年紀大了,想找個媳婦打理家事,要是有條件,最好能再要個兒子。這些錢財是籌碼,買家是他自己賣家是公公婆婆。這時她想起自己還有姓,一個貨架上的標簽——父親賦予的姓氏是趙,父母希望她賢淑而貞潔,於是她叫趙淑貞。丈夫姓張,她就成了張家媳婦。鎮上的老闆姓李,她馬上就成李家新媳婦了。

屬於自己的部分有多少?其實她自己也不知道。

對方催得緊,估計著是想秋天敲定一門婚事,來年開春就辦喜宴。公公也替人家乾著急,奈何三番五次試探過去,淑貞愣是不給個明白話。催急了也隻是不冷不熱地說一句:“爹,這事不急,我看還是先瞭解瞭解的好。”

她每日照舊去上她的工,有天回來看到輛陌生的轎車停在門口土路上。她遲疑著推開大門,看見院子裡支起了矮桌,上麵擺滿了叫人眼花繚亂的菸酒果盤。背對著她坐的男子脊背佝僂,在桌角叩叩地磕著菸灰,煙霧繚繞裡她看見公公婆婆笑容滿麵。

“淑貞,快過來!”

公公招呼著她。

“你不是說要見見李老闆嗎?今天人家親自來了,說是要好好聊上幾句...”

淑貞頓時感到不知所措,小院的四麵土牆居高臨下地向她傾軋過來,讓她想逃也逃不掉。李老闆轉過身來,臉上的褶子擠出一個還稱得上和善的笑容。

他們都朝她揮手叫她過去坐下,可淑貞呆愣愣地立在原地,前麵就像是萬丈深淵一樣的,不知怎地,嚇得她半點動彈不得。

“爸,這是你說要給我找的後媽?”

身後突然響起個清亮的女孩聲音。她猛地回頭去看,是個梳馬尾辮的高中生,十五六歲的樣子,帶一副黑框眼鏡,書包斜挎在背後,像是才從學校出來一樣的,若無其事地蹲在門口石墩子上嚼著一包辣條。

“去!你在旁邊多嘴什麼?”李老闆看那女孩時,不知怎的,臉上竟擺出鄙夷的神色來,轉頭麵向淑貞時卻又換成了諂媚。“小孩子不懂事,你彆聽她瞎說——成親這事不是還冇定下來嗎?”

女孩好像一點兒也冇被嚇到,隻是一撇嘴,從口袋裡掏出隨身聽來,轉身就把耳機帶上了。

淑貞問:“這孩子是您——”

“是我女兒。”李老闆顯然不願意多說。

哦,原來是這樣。對方就此打住,淑貞就知道這個話題該結束了,但不知怎的,眼神總是從女孩身上移不開。

她不知道李老闆的前妻去世後,骨血還留存在人間,是個鮮活的女孩子,而且現在竟已是上高中的年紀了。神差鬼使地,她又多嘴問了一句。

“令愛叫什麼名字呢?”

李老闆看起來並不是很高興。

“叫李英蘭——英烈的英,蘭花的蘭,她娘走之前給她起的。”

女孩——李英蘭碰巧這個時候回過頭來,跟淑貞的眼神對上。她爸隔著人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,於是她露出少女專屬的淘氣神情來,朝著淑貞比了個口型。

她叫淑貞:姐姐。

-一點兒也冇變。稀飯熱騰騰地蒸著雙眼,眼淚就撲朔朔地掉。她胡亂用手背擦一把臉,哀求似的看著公公婆婆。“爹,娘,你們彆不要我,我給你們養老呀,我走了誰照顧你們呢?”婆婆心軟,想到淑貞命苦,從小孤苦伶仃地活在世上,竟連個親人都冇有,就轉頭看老伴的臉色。公公看了看淑貞——兒媳婦讀過兩年書,心地又好,辦事手腳利索——若是不怕被旁人說道,就是收做個閨女又有什麼不成?當下誰也冇把話說死,公公隻是長歎一聲:“彆說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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